『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职衔之创立,其中最深层之意味便是将房俊、李勣两人“开除”出宰相之列,使其不能直接参豫政事,进而提升文官之影响力,用以制衡军方。
为此,甚至不惜将原本被视为宰相的左右仆射官职虚置……
可现在忽然提及让房俊重回政事堂,陛下用意何在?
房俊心中疑惑,想要求助房玄龄,却也知道房玄龄在此等情况下并不会给他指点,沉思少许,婉拒道:“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不过陛下也应当知晓,微臣志不在朝堂政务,即不耐烦去处置那些庶务,也不认为能够比诸位宰相做得更好,守着一座书院教书育人,闲暇推广一些高产粮食,已经感到很满足了,故而,恕难从命。”
虽然不知李承乾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绝对不会是好药,拒绝肯定没错。
李承乾大为不满:“你这是什么心态?”
他看向房玄龄,抱怨道:“房相您看看,二郎这岂不是在撂挑子?帝国蒸蒸日上、国势日强,千古未有之煌煌盛世如期而至,吾辈自当竭尽全力、夙兴夜寐!朕为了国事日夜操劳、兢兢业业,可他却只挑那些轻省的事情,想要加一加担子居然不答应,如何对得起太宗皇帝之宠爱,又如何对得起朕的信重?简直不可理喻!”
房玄龄呵呵:“老臣已经致仕归乡,日常自当含饴弄孙、纵享天伦,为帝国也算是操劳半生,精力早就难以为继,此等事,实在并无置喙之余地。”
皇权之彰显,在于制衡。
而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制衡,无过于“打一个、拉一个”,使得臣子不能一条心,自然事事指望皇帝,如此皇权稳固。
他一眼就看出李承乾的手段,但也不得不承认,如此简单之手段,却往往极为有效。
此之为阳谋。
李承乾又看向房俊,苦口婆心、甚至低三下四:“你我名虽君臣、实属挚友、情同手足!如今国势强盛,政务繁冗,你怎忍心让我一人劳形案牍、废寝忘食?总要替我分担一些!如今政事堂内六位宰相,动辄三比三打平,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拿到我面前请求裁决,我如何裁决得过来?你去政事堂正好打破势均力敌之现状,大多数政务在政事堂内便做出决断,我也可轻省不少。”
堂内陡然一静,诸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更多停驻在房俊脸上,看他如何应对取舍。
能够让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无论其本意如何,都算是绝无仅有,若房俊继续拒绝,难免有“欺君”之嫌疑……
房俊很是无奈,他已经隐隐明白了李承乾的意思,大抵是想以此等方式破坏他与李勣的同盟——比资历,李勣更老,比功勋,李勣同样不遑多让,且因为两人并肩携手掌控军队而一并被开除出宰相队列,现在他若重返政事堂、重新成为宰相,让李勣怎么看?
哪怕李勣再是大度,再是明白李承乾之用心,也必然与房俊划清界限,同盟不攻自破。
但李承乾这般低三下四,就不打算让房俊拒绝。
否则朝野上下如何看待他之娇奢跋扈?
一旁的皇后苏氏似乎感受到房俊的为难以及怒气,赶紧抱着孩子道:“二郎与陛下情谊深厚,此时政务繁冗、如山一般压得陛下喘不过气,你自当伸以援手辅佐陛下分担一些,君臣并肩携手才能开创盛世,无需在意旁人的看法。”
这算是给了房俊一个台阶,否则只看李承乾微微扭曲的面容,几近爆发之边缘……
“陛下这般信重微臣,微臣又怎敢偷闲呢?谨遵皇命便是。”
“哈哈,这才对嘛!”
见房俊松口,李承乾大喜,使劲儿拍了拍房俊肩膀:“你不是有着诸多想法,想要一一实现吗?放心大干去干,朕支持你!”
他从来都不曾压制房俊的“变革之心”,毕竟以往房俊所谏言或者主持的种种“变革”都卓见成效,事实证明墨守成规难以跟上帝国日新月异之进程,唯有求新求变才能促使帝国不断进步。
有这样一位“能臣”在身边辅佐,更能使得诸多政务在政事堂那个环节便被消化,不至于雪片一样飞到他的案头等待裁决。
他是真的面对如山案牍之时感到精力有限、难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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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番手段看似简单,实则效果很好,你一进入政事堂怕是就要成为刘洎等人的眼中钉,彼此争斗不休,陛下居中而坐,各方都要依仗皇权才能胜出一头……不过这些都不打紧,朝堂之上处处都充满了争斗,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纷争。最紧要是应当与英公谈一谈,英公再是气度恢弘,面对此等局面怕是也要心存不满。”
待到李承乾一家走后,父子两个在书房内促膝长谈,分析李承乾此举之利弊。
房玄龄颇有些忧心忡忡。
“嫉妒”乃人之本性,任谁被陛下舍弃在一边、扶持他的盟友重新成为宰相,心里都不会痛快。
而一旦房俊与李勣之间的同盟出现罅隙,军方就再不是铁板一块……
房俊叹息一声:“所以难怪当年太宗皇帝不大看得上陛下,有些时候的确小家子气了一些,身为皇帝只知权衡,却不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很是让人失望啊。”
房玄龄喝着茶水,不以为然道:“何来那么多大气小气?手段更无光明亦或卑劣之分,只有好用或不好用。现在当众逼着你不得不答应重返政事堂,目的达成,这就是好手段。反之,一味的堂皇大气却无人认账,又有什么用处?”
“父亲教训的是。”
房俊躬身受教,起身道:“我这就去英国公府走一趟,与英公聊聊。”
房玄龄点点头,叮嘱道:“只需阐明心迹即可,不要试图去让英公接受什么,说得越多,反而越坏事。”
“孩儿明白。”
……
房俊当即换了一身便装,带着亲兵出出门,策骑来到英国公府。
无需通禀,在管事引领之下直接来到正堂,正好见到李玉珑出来……
“听闻那位新罗公主给兄长添了一位小郎君?”
李玉珑早已和离,一直并未再嫁,二十余岁的小妇人面容秀美、天真烂漫、宛如少女,见到房俊,马上眼睛亮晶晶的凑到近前。
房俊入座,笑道:“消息这么灵通?孩子诞下还未有两个时辰呢。”
李玉珑坐在一旁相陪:“房家添丁、陛下皇后亲至祝贺,此等大事整个长安城都万众瞩目,消息早就传过来了,恭喜兄长。”
房俊笑呵呵道:“同喜,同喜!”
“同喜什么呀?”
李玉珑俏脸微红,白了房俊一眼。
她虽嫁人,却未曾生产,哪来的“同喜”……
目光略带幽怨。
李勣从后堂出来,笑着对起身施礼的房俊摆摆手,笑道:“房家喜事,本应我去拜访一下房相的,反倒是你亲自登门,让老夫有些诚惶诚恐啊。”
相继入座。
房俊道:“你我两家乃通家之好,何须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自当我这个晚辈多多前来请益才对。”
李勣挥手将闺女赶走,捧着茶盏喝了口茶水,抬起眼皮看着房俊,淡然道:“听闻陛下与皇后去了府上祝贺?”
“何至于此?嘿!被陛下摆了一道,很是惶恐。”
“哦?说说看。”
房俊遂将自己重返政事堂一事说了,看着李勣的面色,叹气道:“看来陛下对你我之忌惮日甚一日啊,宁愿以此等区别对待之方式来予以分化,连皇权威严都不顾。”
宝剑有双锋,李承乾能够当众压着房俊,使其不得不顾念皇权尊严答应下来,就自然也得承受以此带来的反噬,连皇权尊严都不得不拿出来威逼大臣,可见这皇权尊严还能剩下几分?
所以李承乾这一手虽看似成功,实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勣无奈道:“但陛下这一手还是很管用的,我不在乎得失,可以让你站在前面高我一等,但我麾下那些骄兵悍将未必甘心。”
政治场上,为何要站队?
站队就意味着选择,站在哪一边、哪一边进步之后便可“鸡犬升天”,否则,便一起倒霉。
李勣资历老、功勋高,这么多年早已有一大群人因为利益相同而投其麾下,与之共同进退、荣辱与共。现在房俊重返政事堂,李勣明显是被陛下所猜忌、打压的那一个,那么跟在他身边的人必然利益受损。
就算明白陛下的手段又如何?
当自身之利益确确实受到损害,再明白的人也会经受不住,没人去管什么阳谋还是阴谋,利益才是最为重要的……
房俊却道:“你我又不是想要玩什么加九锡、封王爵的把戏,纵然底下有人不满,不能如以往那般精诚合作,但只需你我进退如一、毫无隔阂,这大唐的军队就乱不了!”
何必非得铁板一块?
更何况,从来不曾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