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那晚仲孙玄华来见他,闲话两句后,问项少龙道:“玄华有一事不解,自贵国储君由邯郸返回咸阳后,人人言之凿凿盛传他实为吕不韦的私生子,贵朝的公卿大臣不会未听闻此事,为何仍肯如此拥护他?”
项少龙心中剧震,暗叫不好。并非因为仲孙玄华问的问题,而是他问这问题背后的动机。
以前他只是怀疑,现在已肯定吕不韦把握到他和小盘的致命弱点。以吕不韦的势力,要到邯郸软硬兼施把抚养真嬴政那对夫妇“请”回咸阳,作为威胁小盘的人证,是轻而易举之事。
至此不由暗恨起朱姬来,但回心一想,连她都可能没在意小盘并非自己的儿子,给嫪毐软语相哄,泄露出来毫不稀奇,否则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
这确是吕不韦平反败局的唯一机会,若此事暴露出来,小盘和他项少龙立即成为骗子,与他们有关的整系人马将受到最沉重的形势和心理打击。
在秦国势力已根深柢固的吕不韦,只要逼得朱姬出面,联手公然废了小盘,再另立王室内的一个无能者,权力将全落在吕不韦手上,那时再一脚踢走嫪毐,谁还能与其争锋?
虽说历史不能改变,但他此时身在局中,就不会作此肯定想法,那就像命运,不到事情发生,谁敢信命运定会是这样的安排?此时项少龙内心的焦忧可想而知。
吕不韦该是向仲孙龙父子透露了这件事的端倪,仲孙玄华遂特地来试探自己的口风,以决定该投向吕不韦,还是仍依赖他项少龙。
表面上他当然仍是从容自若,不泄露出丝毫内心的感受,讶道:“此事早有定论,当年鹿公因生疑而滴血辨亲,终证实储君和吕不韦没有丝毫血缘关系。”
仲孙玄华神秘笑道:“听说储君的血还是上将军亲取的呢!”
项少龙故作惊讶道:“竟连这等事都瞒不过玄华兄?”
仲孙玄华有点不自然地应道:“是田单传出来的。但又使人生出另一疑问,据说贵国姬太后并不敢肯定政储君是出自吕不韦还是出自令先王异人,为何上将军仍敢去尝试?若辨出来确是吕不韦的,上将军如何是好?”
项少龙早猜到他有此一问,甚至可能是吕不韦怂恿他来向自己询问,只要自己略有犹豫,仲孙玄华立知吕不韦之言不假,且知吕不韦可藉此扳倒小盘,那他当然会站到吕不韦那边来对付自己。
在仲孙龙的立场来说,最好秦国乱成一团,由盛转衰,那齐人就有机会起而称霸。倘再藉曹秋道杀了他项少龙,小盘顿失臂助,更斗不过吕不韦。
当下强装作没事一般,漫不经意地道:“这只是太后在当时放出来的烟幕,那时吕不韦独揽大权,太后怕他对儿子不利,故把事情弄得含含糊糊,其实储君千真万确是先王的儿子。”
仲孙玄华沉吟片晌,压低声音道:“有件事,玄华不知该否说出来,如有得罪,上将军幸勿怪责。”
项少龙已心知肚明他要说什么,更猜到是吕不韦教他说的,一方面可察探自己的反应,另一作用是扰乱他的心神,使他精神受影响下命丧曹秋道之手。微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玄华兄请直言,不须任何顾忌。”
仲孙玄华欲言又止,好一会儿道:“我们在田单处布有眼线,据说吕不韦告诉田单,他已掌握到证据,有一对住在邯郸平民区的夫妇,可以证明令储君的真正身份。”
项少龙终于百分百地肯定吕不韦的阴谋,一颗心直沉下去,表面却装出愕然之状,然后哈哈笑道:“吕不韦是愈来愈糊涂,他指的是暗中抚养储君的义父母吧!储君早已安排把他们接到咸阳安居,不过此事极端秘密,没有多少人知道而已,吕不韦是否患了失心疯呢?”
这番话高明之极,等若告诉仲孙玄华,纵有问题,但问题亦已不再存在。
今天轮到仲孙玄华大感愕然,呆了好半晌,始陪笑道:“我亦觉得事情理该如此,若我是令储君,自然要把养育自己多年的义父母接到咸阳享清福。”
项少龙心中暗叹,自己终非搞政治的人物,不够心狠手辣。换了是其他人,在离开邯郸前,定会顺手将那对夫妇灭口,免留下今天的大患。
自己当时根本没想及这方面问题,事后想起亦漫不经心,因为那对夫妇的姓名住处,只有他、朱姬和小盘三个人知道,怎想得到会由朱姬处泄露出去。
仲孙玄华失了谈下去的兴趣,东拉西扯几句,告辞离开。
项少龙几可肯定他是去见吕不韦,心中一动,道:“玄华兄明天会否见到解大人?”
仲孙玄华点头道:“有什么事须玄华转告他?”
项少龙胡吹道:“只是有样东西想玄华兄转交给他,玄华兄请稍待片时。”
说完匆匆回房,换上夜行攀爬装备,盖上外衣,回去对仲孙玄华歉然道:“我忘了可遣人送到解大人府上,不用劳烦玄华兄了。”
仲孙玄华倒没起疑,连说没关系,匆匆走了。
项少龙罩上斗篷,从侧门溜出去,徒步追在仲孙玄华的马车后。
小盘的身份问题,不但关乎到他与小盘的荣辱,还关系到多个家族的存亡生死。不由使他深切体会到龙阳君、韩闯等人为何会如此矛盾。
在二十一世纪,谁犯事谁负责任。但在这个时代,若他出了问题,不只妻儿难以幸免,整个乌氏一族和滕翼、荆俊等族人都难逃被清洗的命运。所以愈多知一点有关这方面的消息,愈能令他知道如何去应付这场大危机。
自古以来,收集情报乃军事第一要略。此时既无电话可供窃听,他唯有亲自出马,去看看吕不韦对仲孙玄华会说出什么阴谋。
幸好他以前经过特种部队的训练,使他成为偷入别人居处的专家,这时代的房舍比之二十一世纪的摩天大厦,对他来说就像不设防的游乐场,除了顾忌家将和恶犬之外,可说是来去自如。
仲孙玄华轻车简从,由于路上颇多车马往来,故车行甚缓,项少龙加快脚步,远远跟着他。
照他猜估,若吕不韦约了仲孙玄华见面,该不会是在他居住的相国府。说到底田单和仲孙龙父子乃死对头,不论吕不韦如何狂傲,总不能当着田单眼皮子下与仲孙龙勾结。
是夜天朗气清,虽仍寒冷,但比早前大雪纷飞回暖不少,至少没有了刺骨的寒风。
由于商业的兴旺,愈来愈多像仲孙龙这种能影响朝政的大商家出现,自己的乌家、吕不韦、蒲鶮,甚至乎琴清,都是这种身份。
左思右想时,仲孙玄华的马车出乎他意料外停了下来,项少龙看清楚那宅院,登时整条脊骨都寒惨惨的,竟然是李园离听松别馆没多远的听竹别馆。
马车开进门内,他早驾轻就熟,由侧墙攀进去。
这十多所专用来招呼外宾的院落组群,设计划一,所以熟悉了听松别馆,等若对听竹别馆了如指掌。
项少龙施展出特种部队的身手解数,忽快忽慢地潜过侧园,避过几起李园的巡逻手下,攀上可俯瞰前、后院的主宅屋脊时,仲孙玄华刚被人迎进主宅,可见他的攀援身手是如何迅疾快捷。
不片晌仲孙玄华从主宅后门穿出,踏上通往东厢的回廊,项少龙忙藉钩索滑下去,利用花丛草树的掩护,移到微透灯光的东厢西隅一扇窗下,蹲下身子静静窃听,由于内明外暗,故不虞会给人发现他的影子。
李园的声音响起道:“玄华坐下说。”
接着是奉茶款坐的声音。
项少龙暗责自己思虑不密,自己今天到齐国第一次见到李园时,他正与仲孙龙密谈,可知两人关系密切。清秀夫人更先后两次警告自己小心李园,可是自己给他三言两语骗得死心塌地,深信他而不疑。皆因自己总以己心度人,爱往好处去想。
事实上无论李园、韩闯,甚或龙阳君,都是不折不扣的政客,凡事先顾实利,什么交情、感情都放在其次。龙阳君可能还好一点,但李园嘛,只看他当年在寿春可轻易抛开夺爱之恨,转而和他携手合作,该知他重视的只是权势功名,其他均为次要。
假若今天一时偷懒没有跟来,可能被他害死仍懵然不知是什么一回事。
李园最厉害处是把韩闯出卖他一事说出来,使他还以为这人是真的眷念旧情。
下人退出门外的足音远去,响起品茶或喝酒的声音。
听声音该不止是李园和仲孙玄华两个人,果然仲孙龙的声音道:“项少龙有什么解释?”
仲孙玄华叹道:“事情可能非是吕不韦这老奸巨猾所说的情况,项少龙不但没有半分惊讶,还说那对夫妇早给嬴政接回咸阳……唉!”
另一人失声道:“吕不韦不是说那对夫妇落到他手上吗?”
项少龙浑身剧震,不但是因这句话,更因说话的人正是今天刚向他痛哭涕零、誓神赌咒的韩闯。
一阵阴柔熟悉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响起道:“玄华先把整个过程说出来,我们再下判断,看看究竟是项少龙说谎,还是吕不韦在胡言。”
项少龙的心直沉下去,因为他认出说话者是死敌郭开。
现在已肯定清秀夫人含蓄和有保留的警告,李园、郭开和韩闯正互相勾结来对付他,只想不到还会有仲孙龙夹在其中。
想来仲孙龙父子和他们凑到一起,应是后来的事,甚或是吕不韦拜访仲孙龙后的事,如此才能合理地解释前些时两父子对待他的态度。
想到这里,仲孙玄华已把事情交代出来,只听他道:“项少龙不但没有丝毫惶急之态,还似觉得极其可笑的模样,换了我是他,不立即色变才怪。”
厅内传来失望的叹息声。
郭开惋惜道:“若真是如此,我们将痛失一个扳倒嬴政的机会。这小子精明厉害,手段狠辣,野心又大,有他一天坐稳秦君之位,我们休想安寝。”
李园道:“项少龙最擅作伪,又有急智,说不定他心内震惊,表面却一点不泄露出来。”
仲孙龙苦恼道:“若非我收买的人全给他逐走,现在当可知他事后的反应。”
韩闯分析道:“看吕不韦向龙爷说话的语气,他应是在离咸阳前才从嫪毐处得到那对夫妇在邯郸的住址,否则咸阳早闹得天翻地覆,他更没有闲情到临淄来。所以是否找到真的人证,连他都不知道。”
仲孙龙颓然道:“那么说,项少龙该不是说谎。”
郭开狠狠道:“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项少龙活着回咸阳,没有了他,嬴政就变成没牙的老虎,说不定会栽在吕不韦和嫪毐之手,那时秦室将永无宁日,无力东侵。”
仲孙龙忙道:“此事还须斟酌,吕不韦的意思是只希望将他的双眼弄盲,好让他活着回去承受欺君骗主之罪。”
窗外的项少龙听得又惊又怒,偏是毫无办法。
韩闯微叹道:“希望他在曹公剑下一命呜呼算哩!怎忍心看他变成瞎子?”
李园冷静地道:“国事当前,绝不能讲个人交情。怪只能怪他成了秦国的另一个白起,若他命丧曹公之手,就一了百了,否则我们怎都要将他毁了。我为这件事,这几天没一晚睡得好。但想起我们东方各国的百姓子民,将以千万计的被虎狼之秦荼毒,什么友情恩情都要摆到一旁。”
郭开阴阴道:“小心龙阳君那小子,我看他不像李相和闯侯般明白大体。”
仲孙玄华道:“此事必须小心处理,假若嬴政仍稳坐王位,那项少龙在临淄出事,我们齐国就脱不了责任。”
郭开笑道:“只要设法把事情弄成是吕不韦做的,可使嬴政把仇恨集中在吕不韦身上,最好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我们便可举杯庆祝了。”
李园提醒仲孙龙父子道:“此事切勿透露给二王子和解子元知道,否则恐怕有不测变量。我已着宁夫人向二王子暗示,他父王之所以不喜大王子,皆因不喜见他依附田单,所以二王子该知所选择,项少龙再起不了什么作用。兼且我曾对二王子说,有田单一日当权,齐、楚都难以修好,二王子是聪明人,应不会再考虑田单的提议。而且大事已定,齐王刚下命令,要大王子在寿宴前离开临淄,不用明言,当知是怎么一回事。”
仲孙龙父子连忙应诺道谢。
李园再吩咐道:“你们必须把项少龙骗得死心塌地,使他深信田单和吕不韦正合谋害他,又安排他与曹公一战后助他秘密溜走,再在途中使人暗袭,最好在暗袭时牺牲一些人手,又依吕不韦之言只弄瞎他,就可引起秦廷的一场大乱局。”
郭开道:“最好明白告知项少龙是吕不韦要让他活勾勾的回咸阳接受罪责,那就更使事情扑朔难辨了。”
顿了顿续道:“此事必须把龙阳君瞒着,若泄露了点风声给项少龙知道,以他鬼神莫测的身手,说不定能私下溜掉,放着他活在世上,龙爷那时亦不敢轻易打凤菲的主意。”
今回轮到项少龙心中冷笑,他已对韩闯和李园完全死了心,暗忖你们想动我项少龙,岂是易事。听到这里,知道不宜久留,忙悄悄溜走。
现在最大的烦恼,是如何安全带走凤菲,因为在不想牵累龙阳君、善柔和解子元的情况下,他可信托的人,只有肖月潭一个人了。